如果劝一个年轻人去乡村创业,你会怎么说?
以人之生存为核心,地理学家段义孚在研究人与地理环境的关系时,更加强调人性、人情、意义、价值和目的。不同于传统地理学探讨“人们在哪里生存、为什么人们在世界的不同地方生存”,段义孚所坚持的人文主义地理学方法,更加关注生活在地方中的人“对于意义的个体追寻”。
从传统地理学到人文主义地理学,意味着人们开始从更贴近人性与自然的角度思考自身,“我们想要住在哪里?过一种怎样的生活?”
2020年3月,一筑一事发起了“筑乡计划”,以建筑的视角,观察和思考当代中国乡村的剧变与未来。图为一筑一事曾探访的徽州碧山村景 / 摄影:Simon©一筑一事
河南大南坡 / 摄影:朱锐©左靖工作室
大理凤羽 / 图源千宿文旅
对如今的城市居民来说,“乡村”代表了一种可能性。当然,这并不代表乡村已经成为了“解决”城市问题的答案,但至少,乡村可以是一条通道,是一种重返“连接”的出口。
在对于“连接”愈发注重的当下,2023CCC成都社群大会便以「新连接新可能:社群如何重塑关系」为年度主题,在「乡村振兴」板块的主题研讨会中,以“乡村连接城市”为主要话题进行了深度的对话与探讨。
乡村振兴主题研讨会现场 / 图源CCC成都社群大会
当再谈乡村,
我们会谈论些什么?
在人们愈发窥见城市生活中的焦虑、困境与彷徨后,乡村从一种凝视的对象,成了一种可能性的通路。如今的城乡关系,相比于泾渭分明的主客体,更趋向于一种“双向连接”的状态。
那么身居城市中的我们,如何用乡村链接自身?2023年CCC成都社群大会,“乡村振兴”板块主题研讨会上,3位分别来自墟里·徐岙底、青山村、铁牛村的“新村民”,带着他们在乡村的观察与思考,开启了一场以“乡村连接城市”为主题的论坛。其中,12个来自不同行业的主理人们,向3位主要分享者发出种种提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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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苏格拉底式的追问中,我们希冀通过提问与回答,不断抵达着当下此刻、正在人们身边发生着的真实的“那个乡村”。
Q&A
“乡村项目如何实现商业闭环?”
小熊:从本质上,我们对墟里的定义是一个商业组织。至少在现阶段,乡村的良善商业成功可能会是乡村价值最有力的传播方式。
回应这个问题,我认为在今天,乡村的难并不是钱的问题,而是如何获得乡土社会的信任并由此完成一定区域内乡村人才结构的重组。所以我们选择了用最笨的方法,就是“跟它在一起”,跟乡村在一起,跟村民在一起,用时间换来朴素的接纳和信任。
对于乡村的价值,需要我们用一种更高的智慧但又能用商业实现闭环。客观讲,我们也还在不断地摸索中。概括而言,首先融入本地生活、获得本地人的支持,降低沟通与运营成本。同时通过与政府的合作,把低成本的资金用好。最后,在长期主义的基础上,完成好一个个短期目标。
徐岙底村位于浙江温州泰顺县筱村镇,拥有完整的古村落建筑群,入选中国传统村落第四批名录。2018年墟里团队进驻徐岙底,与政府携手对传统村落进行环境整治、民居改造利用、古法技艺开发。图为徐岙底古村落全貌 / 图源GTD
朱虹昱:我所在的青山村其实是“因水而聚”的。青山村所在的水系有5个水库,是浙江的重要水源地(其中一个是当地的饮用水源)。最初,大自然保护协会联合阿里巴巴公益基金会、万向信托在当地创建了善水基金。
青山村的模式是探索公益和商业并行的方式,现在我们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服务于当地的生态安全与生物多样性。具体来说,基金会主要通过带动青山村当地及周边发展生态农产品、生态旅游和教育、传统手工艺制品,提供可持续的保护资金,以实现商业闭环。
青山村位于杭州市余杭区西北角的黄湖镇,青山环抱,绿水围绕,森林覆盖率为79.9%。青山村的乡村建设之旅始于一个水源地保护项目,随着更多新村民的陆续加入,青山村的新旧资源得到了整合与促进,村庄焕发新生。/ 图源朱虹昱
“在乡村建设里,城市或乡村,谁是主体?而当城市的人、理念与方法进入乡村时,如何才能在相互作用的过程中、在不同的群体之间、在他者和自我的碰撞中,找到一种平衡?”
方文:这个问题特别好,当我们今天在讨论乡村振兴的时候,常说到城乡间的对立与融合。那么是什么在对立?城跟乡只是我们的生活方式在对立吗?
在进入铁牛村之前,我跟建筑师施国平等最早一批投资人深入讨论了好久,关于如何找到我们自己进入乡村的意识和方式。我们都一致认为,不能把过去在城市里面做商业投资人的意识带到乡村去。因此在铁牛村,我们都是尽可能的再利用,利用旧物,利用原来的建筑;不大拆大建,而是用更简朴的方式做改造,体现人文跟温度,而我们的商业策略基本是花小投资去切入小口。
2020年6月起,50多位来自北上广深等一线城市的青年怀揣着对乡村生活的想象,陆续来到距离成都市区约50公里的蒲江县铁牛村,开启了一场关于乡村美学生活的实验。/ 摄影:邹邹©ZSDC
到后来,我们做了自己本来最不擅长的农业部分,做这件事是因为我们看到了乡村的一个事实:在过去,这个村子里因为农药的不当使用,肺癌发病率高于普通水平。因此我们很想用自己的一点点力量去改变这件事。
说大一些,这件事其实不太容易,这是在尝试“改变一方水土”,因为乡村有他们原本的习惯。在去年第三季度的时候,我们曾发动周边的40几亩果园,费尽口舌希望他们能改变过去种植的方式。但我们推荐的新的种植方式,要比原来的方式贵5000多块钱。为了尽可能地补偿这个成本,到了年底,我们用两倍的价格对农户的产品进行收购。无论如何,现在回头来看,因为这件事对当地生态、人居关系与健康长期的改善,让我觉得非常值得。
近60人的丑美团队负责着如今铁牛村的运营。丑橘是铁牛村的特色农产品,丑美团队对丑橘展开了各种探索研究,与村民一起研发出了柑橘酒、柑橘果酱甚至柑橘味的巧克力。图为丑美阿柑果乐园,不用农药、化肥、除草剂和甜蜜素,除草主要靠手。/ 摄影:邹邹©ZSDC
“什么样的人适合乡村?
如果劝一个年轻人去乡村创业,你会怎么说?”
小熊:我也是在城市里面生活了很多年后,兜兜转转才去到乡村。我认为现在我们理解自我和乡村的关系,需要站在一个更宏观维度的社会视角,来看待乡村与城市,人与自然,人与人以及我们每个人与自我的关系。在这个基础上,对我而言,乡村是一个“放大器”,尤其是“生活”和“品牌”的放大器。因此如果这两者对你而言是更重要的,如果你希望通过乡村土壤,对自己的生活有更深的反思与探寻,让自己这个人或者做的事情能够被更多人看到,那我觉得可以试着选择来到乡村。
方文:我可能什么话都不说,只是邀请对方来村里跟我们住一个星期。在铁牛村发生过这样一件事,一个男孩过去在外国留学,回国后在上海工作,后来他选择离开上海到铁牛村定居。他的父母特别不理解,准备来村里把孩子带回去。结果他们来了,就不想走了,也留在了这里。所以我觉得让一个人决定留在哪里,并不需要语言,语言有时候是空洞的,来试试看就好了,跟着你的心就好了。
驻扎铁牛村的丑美团队 / 摄影:王思濛@丑美生活
“年轻人下乡的未来发展路径与前景在于?”
小熊:首先,在乡村养活自己的成本其实比城市低很多。我粗略计算了一下,在我们村里过上朴素但有品质的生活,包括食宿通勤办公等在内的基本花销可能也就2-3000块。当然,对现在的年轻人来说,养活自己之后,更重要的事是找到自己真正的禀赋与热爱所在,这个需要大家自己去发现和解决,但乡村确实提供了更好的土壤与养分。
徐岙底所在的筱村镇,村里原住民依然保留着耕地。城里来的人儿第一次见识新鲜的生姜叶,闻一闻,无比清新。/ 图源GTD
方文:我认为乡村可以帮助所有人——不仅是年轻人,更好地理解什么是“真正的生活”,因此这里所谓的“人的发展前景”,我觉得在乡村,更是关于一种长远的人生前景、意义前景。我自己在乡村生活的这两年里,能很明显感觉到,乡村可以帮我们降噪。它会帮助我们很大程度降低过去在城市里对手机或者消费的依赖,甚至说,它能帮助我们热爱生活本身。
2021年在铁牛村举办的NIU Life低碳生活节:野孩子音乐会 / 摄影:王思濛@丑美生活
朱虹昱:之前青山村的一个志愿者,是研究社会学的博士后,他在我们的村报里写过一段话,我想引用来回应这个问题,“的确,现代社会的时间被加快了,我们被机械化、标准化的时候规训了。因为人与人成长背景、教育背景、价值观念、语言差异等因素,不可避免地铸起了无形的屏障。或许我们抓不住时间,也赶不上时间,但时间也是有情感的,在这个村,我们便在努力画出这样一个具有情感的反思讨论空间:这个空间将是未来与过去之间的唏嘘,在唏嘘中与青山村有关的每个人、村民、访客、政府一同探索自然的成长,探索公平与正义,探索生存、生活与生命。”
位于青山村的青山自然学校,是对当地废弃村小的再利用改造 / 图源青山村
一个乡村,一种模式
2020年3月,一筑一事发起了“筑乡计划”,以建筑的视角,观察和思考当代中国乡村的剧变与未来。3年多的时间以来,我们把目光投射到每一个微观的、走近乡村的个体轨迹上,探访着各行各业深入乡村里的创意人们的实践。
“乡村建设作为一种实实在在的行动,还可以是一种不同的视角、立场和生活态度。”在对部分中国乡村建设样本的研究中,我们发现,“一个乡村就是一种模式”,这些模式或始于理想,或启于探索:
甘肃,甘南藏族自治州碌曲县。来自RAC STUDIO的导师、学生与奥雅设计的设计师,在这里开展了一场以真实设计需求与项目落地为导向的课程,最终形成了6大空间的设计创想。这个事件引发了种种思考:是但求“君子和而不同”,让山地自然与城市文化和谐并行?还是不计成本的去衡量,让两种生活方式融合新生?
广东,南海。这里曾启幕了一场“大地艺术节”,我们从中看到了艺术家们在回应在地文化和环境时的努力与思考,帮助人们更好地理解或抽象或直接的艺术表达;也看到了大地艺术节艺术之于游客就像是体验当地风土人情的新导览形式,而原住民们也从中收获了对集体记忆和传统文化的梳理和保存。
河南,大南坡。这是一个典型的中国北方村庄,因为一个公共建筑更新计划、一场展览和无数的乡建同行者,它逐渐走向公众视野。我们持续观察着,关于这片乡村的改变,以及其中种种设计、建设与艺术实践,究竟是如何影响着当地的人群和生活,以及其中能量的来源。
西安蔡家坡,位于秦岭北麓鄂邑段中部。2018年5月,蔡家坡村与西安美术学院实验艺术系、石井街办联合在麦田畔举办了首届关中忙罢艺术节。图为蔡家坡美好乡村计划之“集在麦田” / 图源:Local本地
在不同类型的空间建造中,乡村建设可能是其中最具非标属性的一种。如果说城市因其对效率和标准的追求,往往容易陷入“千篇一律”的境地;那么乡村作为尚未被大体量改造的土地,保留了更多原本自然的风貌。这些根植于风土中的样态,使得每一个乡村都成为了独一无二的存在。
随着城市化发展到特定阶段,城镇开始面临种种环境、人地等矛盾,这些问题既是时代的,也指向了生活在其中的每一个个体。面对诸多困境,对当今部分城市中的人来说,更好的答案或许在乡村。在这个维度下,人们从城市去到乡村,建设或者居住,某种程度上,也是寻找一种自我治愈、进而更好面对焦虑的方式。
小熊在墟里·徐岙底 / 图源小熊
四川雅安地震后的第四年,位于雅安市南部的汉源县唐家镇,有了一座新的幼儿园,集贤幼儿园。幼儿园位于田埂与村庄之间,四面环山,田园气息十分浓郁。/ 摄影:SouthArch南社·建筑
从城市出发,在对乡村的不断“看见”与“寻找”中,我们的视角得以持续扩充、变化,甚至“颠覆”。很多原本确定的事情变得有点模糊,比如:随着城市化发展到如今的阶段,到底什么是“乡村”,什么是“城市”?乡村需要什么?“匮乏”的到底是乡村还是城市?
而无论如何,有一件事情变得越发清晰:也许,城市并不能够“帮助”乡村,反而是乡村以其广袤、丰盈与充沛,“治愈”着城市里的我们。
主编:牧之
副主编:忧忧
编辑:Lin
校对:小徐
摄影:图片均有标注来源